有人認為世界是美好的,起碼美好多過黑暗,也有人認為完全相反,黑暗無所不在,美好轉瞬既失。如同一場盛宴,一定會散場,也一定會留下些什么,那么是否可說——朝生暮死?
崔西.艾敏《My Bed 》1998 Mattress linens, pillows and objects
《I've Got It All》 2000 Ink-jet print
《Loving》,2013
翠西·艾敏(Tracy Emin)最近說:“活到這個年紀,她覺得比以前輕松多了”.很少有藝術家像艾敏在過去二十多年里所做的那樣,毫無保留地把自己被現實玷污及踩踏的靈魂裸露于眾目睽睽下。這種直接而殘酷的方式所得到的結果,有時接近于一種自我治療。正如她在代表英國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時提到她創作那著名的裝置作品《我的床》時的初衷:“從接連好幾天的宿醉中醒來,我看著自己的床,心想”天哪,我昨天差點就死在那兒了“,而也許人們有一天也會發現”我們就那樣死在了床上,不知怎樣的一張床上,也許很干凈,也許如她的床那樣骯臟……她很直白,這種“日記式”的表達方式對翠西本人來說就像是一種對過往的清理和洗滌,她說:“我這個人是需要清洗靈魂的,這不僅僅是擺脫過去的精神重負,或者只是赤裸裸的呈現,沒有那么簡單,確實有實實在在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當我們面對死亡的時候,可以看到生的意義--這帶來無限與永恒的感覺;而當生命處在旺盛的時期,也不時嗅到死亡的氣息——這自然就帶出了悲戚與感傷。人的一生就是對生命兩極的體驗,一旦體悟到這一終極的生命哲學,就會理解藝術家們為何熱衷表達的這一主題。
失憶與記憶床
我永遠活在一個時間差里,而且這個時間差有20年——張曉剛
張曉剛《失憶與記憶:床》(2003)
張曉剛發現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去畫一些已經消失了的東西——“我年輕的時候一直對死亡比較好奇,曾經主動去醫院看尸體,而最早關于死亡的概念可能跟讀的書有關,早期讀的像存在主義哲學,會面臨對死亡的一些思考。后來又接觸到禪宗和東方的宗教,它們對死亡的態度是要去超越,要去重新認識死亡這個概念。對我來講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一個過程,怎樣從好奇,探尋到恐懼死亡直到某一天真正面對死亡,到最后你可能會重新認識它,會發現并沒有真正的死亡.這些年不斷有朋友親人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但我意識到他們并非真的死去,他們留下了許多重要的東西,比如靈魂和記憶.痛苦和思念也是一種記憶,讓我深深的思考,于是在創作中不斷地出現這些東西…”
而長久以來,張曉剛都是一個積極的書寫者和閱讀者。他曾經引用《尼金斯基手記》中的幾段文字,其中一段寫道:“我要寫很多,因為我要向人們解釋生命和死亡的意義。我無法寫得太快,因為我的肌肉累了,我已經無法控制。我是個殉道者,我感覺肩膀很痛,我喜歡寫作,因為我想借此幫助別人。但是我無法寫作,因為我感到越來越疲倦了。我想停下來結束,但是神不允許。我要一直寫到神要我結束為止……”
《綠墻-閱讀者》 尺寸:120x150
張曉剛 《重生之門》
張曉剛說:我并不是一個信徒,但我身邊人信教的很多,包括我的家人,都信教。這兩年我接觸死亡和宗教比較多。這張圖像的來源,是佛教里千燈求法的一個故事。我看到這個故事時,很感動,一個人為了接近他的信念,他用“燃千燈”的方式去報答,這很有畫面感。這張畫的主題,可能跟死亡有關,但是從佛教的角度講,沒有真正的死亡,都是一個輪回。這幅作品,叫《重生之門》。
在日常經驗中“倒下”
許多人常在一張床上結束了
一把椅子,一張床,
當你坐立了的時候,你的存在還有人傾聽.
當你倒下的時候,人們向你垂下了頭
毛旭輝,2007
2007年面對父親的去世,藝術家毛旭輝在手記本上寫下了這幾行短詩,為四年倒下的椅子“系列作品埋下了伏筆。來時一張床,走亦一張床,一張床承載了一次輪回,一張床解釋了一個生命存在過的事實.,終歸平靜后,靈魂升上了夜空,只留下床的影子…
毛旭輝《1918年的嬰兒升上了夜空》布面丙烯 180×300cm 2011.04
多年以后,大毛再次面對親人的死亡,生命之無常之殘酷讓他一度走向印度走向宗教去尋求慰籍。他最近兩年的創作,紫色與金色在其新作中大量被使用,他用女兒最愛的紫色寄托對她的思念。在印度,他真切地感受到宗教對于苦難中的眾生心靈上的釋懷與拯救。印度金色的宗教光暉灑向他的靈魂,既然生命的沉重無法避免,那就用接受去承受失去。他說:“死亡不是黑暗的,對于宗教徒來說,死亡就是涅盤和金色的重生”。
毛旭輝<< 紫色·一個設計師的私人空間之一>> 160×200cm 布面油畫 2014.08
新作《歸來》,成千上萬只從西伯利亞飛來的紅嘴鷗聚集在昆明滇池上空,毛旭輝看到它們飛走的一刻寄托了他對女兒妞妞無盡的思念。死亡是靈魂的一次金色涅盤,他相信他的父母與小女兒在另一個國度一切安好,依然有另外一場生命的宴席和歡愉,懷著對生命的祝福與希望,他畫下這些紅嘴鷗。希望那些經歷磨難之后的靈魂,到達新生的彼岸。我們由此相信,藝術具有巨大的心靈關懷力量,可以撫慰生命的傷口,可以拯救痛苦的靈魂…
《歸來》局部
馬修·巴尼最新巨作:《重生之河》——工業美國的輪回轉世
2015年,美國觀念藝術家馬修巴尼在自己耗時7年,長達6小時的史詩般的影像新巨作“重生之河”中將三次“重生”分別放在美國三個城市——洛杉磯、底特律以及紐約。以當代歌劇的形式探討了生存與死亡的主題。每次重生的時候,主人公都要爬過一條充滿污穢之物的長河,變形的人體,如死亡一般暗黑的通道…而馬修·巴尼通過演繹這種當代工業環境下的“輪回轉世”。創造出一篇關于死亡和重生的當代寓言。
馬修·巴尼個展"重生之河"中的雕塑作品《鐳船》(Boat of Ra)
失去雙腿的前運動員、模特、演員和社會活動家Aimee Mullins扮演伊希斯女神
藝術家黃永砯通過自己的幾個重要作品探討了生命的意義和歸宿,生命的起源和死亡,強與弱的相對性等主題。這是在2012年在法國南特市的大型裝置作品“海蛇”。這件作品本身和死亡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因為這是由骨架構成的裝置,而骨架總是容易讓人聯想到死亡。
這個巨大的鋁制材料做成的海蛇骨架,被安置在法國的盧瓦爾河的入海口。這個海蛇的骨架長度約為425英尺(130米)長,骨架彎曲的弧度模仿了附近的圣納澤爾橋的曲線。
對于這件作品的闡述可以是這樣的:一個來自中國的神話重要形象出現在了歐洲海岸,一架巨大的海蛇骨架被安放在海岸上,骨架與潮汐的起伏相濡以沫著,作品處在一個自然的環境里,海水的漲潮與退潮給作品帶來了一種新的生命力。這件作品在海上兩年后已經全部被綠色的海草覆蓋住了,無疑,它重新擁有了生命….
鹽田千春(Chiharu Shiota)
日本藝術家鹽田千春在紐約第一個個展《At Goff+ Rosenthal》上,她燒掉了幾十把椅子,然后也給它們纏上無數的線。足足用掉14公里的棉線。從四面八方織起來的線網構成一個封閉的空間。還冒著糊味的椅子,消失在觀眾的視線中。這只是她所構建的場景的一個例子。它們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一種由死亡、壓抑、災難交織的綜合震撼。
鹽田千春 《燒糊的椅子》 棉線裝置
沉睡間,即在生與死的混沌中
《睡眠During Sleep》裝置 線 床 2001
鹽田說:自從96年我到德國后,在最初的3年中我搬了9次家。漸漸地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經常夢見自己還在日本,起床時分不清這里是德國還是日本。因此,一種強烈的想法冒了出來。希望可以加固自己所在的地方,于是開始在柏林的家里編制床。我認為床是大多數人出生也是死亡的場所。我對這一“生死混淆”的場所一直懷有奇特的感悟。那里總給我一種不安的混沌印象--人們沉睡間,即在生與死的模糊邊界。
也可以說這些作品是從我個人的不安及焦躁感出發,也許和我曾經罹患癌癥,與死亡擦身而過,在睡眠里體會過那種感受有關吧.那時我在住院,我周圍全都是遲早會死的癌癥病人。而不遠處,在婦產科那邊,每天都有新的生命在誕生,這種感受太奇特了,覺得自己可以看到的世界被無限擴大。我決定只要還能活著,我就要把這種關于生命的強烈感受用藝術表達出來。
鹽田千春的《床》系列
路易絲·布爾喬亞的性困惑
在劉易斯.布爾喬亞的大型裝置作品回顧展里,《密室)系列讓人不寒而栗;很多扇門被拼成了墻,把一個個單元空間單獨地割裂開來,并放置在一起。這五個獨立的空間分別述說著五個黑暗的記憶片斷:屬于父母的密室里擺著一張紅色的床,暗示著謀殺,而那面床前的橢圓大鏡子則揭露了偷窺;金屬蜘蛛環抱著巨大的鐵籠,那是母親在竭盡全力地保護幼小的她…
在那些透明的容器里,她的眼淚、痛楚、歡樂和恐懼被不停蒸發…
這位98歲高壽逝去的女藝術家,是女性藝術和“裝置藝術”的帶頭人——金屬絲網的牢籠憋悶,干癟松弛的玩偶,被絞短的頭部,存在的負擔等女性容易產生的困惑都在展廳里被燈光打亮,如同圣骨盒一樣。死亡和性合二為一,記錄下所有威脅和作為女人的缺憾。
“這不是一場易消化的展覽,”《紐約時報》批評家GraceGlueck寫到,“這場回顧展是與冒險與表現靈魂的激烈碰撞”。
房間外,世界的嘈雜聲音從未停止放慢入侵,房間內,人們脆弱的安全感不堪一擊,派對越歡愉,留下更多孤獨的心。
就像轉瞬即逝的彩虹、孩子的青春,隔壁房間的派對也不會太長久,終歸會散場。我們以藝術的方式記錄下了那些經典的場景,那些關于人性和愛的瞬間,那些關于生死的感悟,這些東西或許才會永不消失,它們會再回來,以喧囂茂盛的另外一場生命的盛宴。
瑛子(Berry Liu),旅美藝術評論人,專欄作家,資深媒體人。
2004年至2010年,瑛子作為國內資深媒體人、雜志專欄作家、主流媒體文化副刊主編,長期關注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生存狀態,并參與了許多大型和有影響力的展覽和藝術界活動,同時做為藝術評論家也多次受邀參與了國際藝術界的重要活動與展覽。
2010年瑛子移民美國加州,目前也在美國從事專欄寫作和藝術評論工作,并和國內外的文化藝術工作者保持良好合作關系。因獨特的視角,并從幾個方面詮釋新移民和旅美藝術家及精英人物的心境和處境,她的美國往事系列之“雙城浮云”文章系列和關于美國藝術界的評論文章受到國內外一致好評。